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事如梦散无烟(一)_连枝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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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事如梦散无烟(一)

  灵州,死囚牢中,处处都笼罩着绝望而死亡的气息。

  这里虽然被骚臭的浊气覆盖,却听不到声嘶力竭的惨叫声。因为在死囚中的人,已经不需要再动用任何刑罚,他们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来临。

 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,在狭长幽闭的走廊中响起,一抹蓝色的身影停在一个牢房外。一双淡漠的眸子,盯着里面浑身血迹斑斑、蓬头垢面、垂死挣扎的犯人。

  「你找我?」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,这既不是男子的声音,也不像女子的声音,它属于一位太监。

  那犯人缓缓抬起头来,颤抖的双手捧着一块染满血迹的白布,一点一点挪到铁栏前,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希冀,口中激动的呜咽着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  那位公公垂眸瞥了一眼,才发现他手中捧着的视若珍宝的白布,不过是他从衣服上撕下来的,上面扭扭歪歪写着字,这是一封血书!

  公公却故作不知:「这是什么?」

  那人忽然变得十分激动,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,他将血书捧着高高的,扯着沙哑的声音说道:「给……给皇上……」

  公公并没有伸手去接血书,表情依旧冷漠:「你要弹劾的这个人……可是动不得的,这封血书送进去的人,也许不是他而是我。代价太大,我凭什么帮你?」

  那人猛地双手抓住铁栏,一张脏兮兮的脸贴着铁栏,似乎要挤出铁栏来。他尽可能的撑大了眼睛,眼中布满了血丝,口中激动地说道:「我……我知道一个……有关大皇子生母的秘密……」

  公公眼睛一亮,急忙问道:「你都知道些什么?」

  那个人呲着牙,忽然怪异一笑:「你帮我交上血书,我把这个人的消息告诉你!」

  公公皱着眉头,沉吟了一番,才终于伸手拿过了那封血书。

  八月秋深,狂风嘶吼着过,卷走了山间树梢的颜色。夕阳渐渐失去了光泽,天边的晚霞也开始消散。

  头顶上的天气半晴半阴,观音寺的庭院里,一抹淡紫色的身影,负手站在菩提老树下,伸出手摸着粗糙的树干,神情淡漠地看着天边云卷云舒、月升日落。

  「殿下、殿下!」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。羽枫瑾转头循声瞧过去,铁霖步履匆匆地跑过来,向他恭敬拱手问安。

  羽枫瑾淡淡问道:「看你行色匆匆、气喘吁吁的,又出了什么事?」

  铁霖将怀中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递给他:「殿下,这是德喜公公派心腹之人偷偷送来的。」

 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,面露嫌弃之色。铁霖连忙摊开血书。

  他扫了一眼,便摆了摆手:「德喜公公怎么会接下这么棘手的事?」

  铁霖立刻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阵。羽枫瑾顿时大吃一惊:「此事当真?」

  铁霖点点头:「德喜公公已经核实过,消息准确无虞!」

  「有意思。」羽枫瑾望着头顶半黄半绿的树叶,竟笑出了声。

  铁霖摸不透他的意思,迟疑道:「殿下,这个消息是好……还是不好啊?」

  羽枫瑾捡起一片平整干净的叶子,漫不经心道:「这件事与咱们无关,谈不上好坏,只是我得想想,该怎么利用才是关键!」

  铁霖见他似乎心情不错,忙掏出一封信,却攥在手里不敢给他。

  「还有事?」羽枫瑾一眼看穿他的局促,瞥了眼他手中的信。

  铁霖将手中散发着幽香的信封双手奉上,嗫喏道:「殿下,这……这是芳仪姑娘……」

  「拿回去,还给她!」未等铁霖说完,羽

  枫瑾便一口回绝,脸上顿现微愠。

  铁霖尴尬地搔了搔头皮:「王爷,自从鹿帮主离开后,您都躲在这儿一个月了,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一堆,都少不了您!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?」

  羽枫瑾不答反问:「我在这里,府内的事可有耽搁过?」

  铁霖讷讷道:「这倒是没有,只不过……您是真不打算回去了吗?」

  羽枫瑾看他一眼,沉声道:「这话是你问的,还是有人托你问的?」

  铁霖猛地一怔,立刻低下头不再说话。

  羽枫瑾冷哼一声,警告道:「别忘了,你是本王的贴身护卫。你如果想另谋高就,那也得经过我同意。」

  铁霖心头一惊,立刻抱拳拱手:「王爷息怒,卑职不敢!」

  羽枫瑾摆摆手:「下不为例,你先回去吧,血书的事先按表不动。」

  「是!」铁霖不敢多耽搁,立刻拱一拱手,急忙转身离开。

  羽枫瑾拿着血书走到观音像的后面,拿出一个锦盒放了进去。随后,他燃起三支香,在观音像前拜了三拜,神色始终平静如水。

  「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儿,就不怕我将你出卖给皇上吗?」一个浑厚的戏谑声在背后响起。

  「本王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。」羽枫瑾走在石桌前落座,为自己斟了杯茶,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。

  许道澄不请自来坐在他对面,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,不禁叹道:「一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!殿下比贫道预料中,还要耐得住寂寞!」

  羽枫瑾轻轻啜了口茶:「从记事起,本王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忍耐,漫长的二十年都忍过来了,还怕这一个月吗……」

  搁下茶杯,他眉心微微抽动,思绪又回到了一个月前,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洞房花烛之夜——

  当他看到花芳仪那张惊恐万分的脸时,只觉得全身冰冷、脑中空白一片。

  花芳仪连忙拉住他的袖子:「殿下,您听我解释!我这样做是事出有因!」说着,她拿出一封信递给他:「鹿姑娘事前反悔并留书离开,我是担心殿下伤心,才会冒名顶替的!」

  羽枫瑾一把抢过信来,匆匆读起来:殿下,想来想去,我觉得咱们成亲得太过仓促。我还有好多事没去尝试,马帮目前也离不开我。更重要的是,我生于农家长在草莽,实在没信心能做好皇家的媳妇。所以,我要解除婚约。抱歉,原谅我的自私!还有,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,请殿下不要牵连马帮。当殿下看到这封信时,我已离开盛京,或许日后都不会再回来。请殿下将我忘了吧!

  羽枫瑾脸色一沉,冷冷质问道:「既然是她留给我的信,为何会在你手中?」

  花芳仪咬着唇,吞吞吐吐地说道:「鹿姑娘不敢来见殿下,就将信放在别馆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」

  「所以你偷看了我的信,还将计就计来个偷龙转凤,对吗!」羽枫瑾顿时勃然大怒,声音阴沉得可怕。

  「对不起,殿下!」花芳仪脸色一白,颤声嗫喏道:「我是一时鬼迷心窍,所以才做下了错事——」

  羽枫瑾冷眸睨着她,沉声问道:「芳仪,我没想到,你为了嫁过来竟如此不择手段!这么多年来,我何时亏待过你,你怎忍心如此骗我?」

  一滴泪滑落,花芳仪凄然问道:「我的确骗了你,可我爱你!鹿姑娘明明得到了你的爱,却因为一己私欲就弃你而去,这样的女人值得你如此护着吗?」

  「够了!」羽枫瑾眼里闪着凛冽的寒光:「今晚的一切都不作数!从此以后,潇湘别馆归你,我不会再踏进去一步!」说罢,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。

  盯着他决绝的背影,花芳仪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

  ,捂着胸口,痛哭出声。

  院中的宾客已喝得神志不清,看到新郎官出来都笑着打趣:「殿下,大婚之夜怎么不去洞房花烛啊!」

  羽枫瑾在众人面前驻足,一扫众人喜气洋洋的脸,冷冷说道:「今日的这场婚宴,全然不作数!」

  留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,他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中,跨上马背奔出王府。

  夜凉如水,月色暗淡。蜿蜒曲折的山路上,一人一马顶着西风艰难地前行。

  山间陡然传来一阵爽朗高亢的笑声,马上的人立刻勒紧缰绳,停下马来,警惕地四下环顾。

  耳边笑声渐渐止歇,一个光头道士从山上阔步走下,朗声吟道:「长相思兮长相忆,短相思兮无穷极。早知如此绊人心,何如当初莫相识。」

  吟诗停止,许道澄已站在马前:「新婚之夜抛下新娘子,这是要去哪儿啊?」

  羽枫瑾摘下大氅的风帽,冷漠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:「又是你这个疯道士?!本王今日没空儿听你说疯话,快让开!」

  许道澄哈哈一笑,负手站在马前,不退也不让:「冲冠一怒为红颜,值得值得!不过,殿下可知她此时人在何处?就这样贸然追出去,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!再说,你若再往前走几步,御守司的人就会前来抓您,便再没回头路了!」

  羽枫瑾紧锁眉头,坐在马上抿唇不语,一时间心下难以决断。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他的不安,也开始骚动起来。许道澄伸手轻轻一摸,马儿竟立刻安静下来。

  「看来在殿下心中,还是江山重于美人啊!」许道澄笑叹一声,趁势继续劝着:「殿下,现在回头还来得及。二十年的蛰伏,再往前走一步便前功尽弃。你可要想想清楚啊!」

  羽枫瑾望着黑洞洞的前方,眼中弥漫着茫然无措。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来处,脸色又突然变得异常难堪。

  许道澄微微一笑:「殿下,贫道知你现在不想回去,不如随贫道去兰若寺小住几日再做决断,如何?如果几日之后,殿下仍要走,贫道绝不拦着!」

  羽枫瑾盯着他沉吟半晌,方问道:「你三接近本王,到底有何目的?」

  许道澄笑道:「殿下,若贫道要害您,就不会拦着您离开。更何况,你现在没有侍卫跟随,贫道随时可以动手!贫道是真心实意地想投奔您、帮助您啊!」

  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半晌,便重新戴好风帽,兜转马头,双腿一挟,沿着山路纵马疾驰,直奔兰若寺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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