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笨笨挂了_青楼赎回个圣上(穿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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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笨笨挂了

  东秦景和九年,春,是一场遥远记忆中凌乱的碎片。

  雨润大地,第一道春雷划破晦暗的天空,雷鸣打响整个京城。细雨淅淅,落红零落,鸟虫皆静。

  年仅五岁的太子,面朝风雨,立于光影森然的东宫,扒住窗棂向外眺望。他睁大眼睛瞧着乌云密布的天空,兀自思索:若被雷电劈中,疼否?死得快否?

  往日,他孤零零一人,看蜡烛泪尽,听更漏声残。除却进进出出的个别大臣,他谁也未见过。

  母后不曾来看他,父皇更不曾过问他。

  偌大东宫,音尘迹绝,仆人们都尽量远离他。夜半更深,小小的人常蜷缩于冰冷的床铺,盯着香炉的袅袅白烟,数着时辰,一分一秒,熬到天明。

  好暗,夜晚好暗。

  他起身,将所有的蜡烛拉近自己,围成一圈明光。就好像,他被一群人围着,佻挞的烛火是她们关心的话语,温暖明亮。她们都爱着他,暖着他,像对其他皇兄妹那样对他。

  他为它们起名字,尽管每根蜡烛都燃不到天亮,但这短暂微弱的火光好歹陪伴过他。

  它们比皇宫里的人,有人情味地多。

  后来,东宫走水。

  为这事,父皇好不容易踏足一次东宫,重重给了他一巴掌,打得他脑袋嗡嗡,殷红横流。

  “朕何得如此愚子!”父皇怒吼着,“如你死去的贱.母一般愚蠢!”

  哦,原来母后薨了。

  芳华易碎,恩宠难回,她终弃他而去。

  小小的人儿哆哆嗦嗦站起来,紧攥小拳头,眼泪啪嗒啪嗒掉。

  母后薨了,何时?何地?何因?

  他竟全然不知。

  好似也没想象中那么悲伤,五岁的孩子仅落了一盏茶功夫的泪,便生生止住。他的心,早已在这皇宫的牢笼中枯竭,就连情绪的波动,都那么奢侈。

  “福生,为何父皇不喜我?为何母后也不喜我?”他拽着一旁的小太监,时不时追问,非要得到答案似的。

  小太监抹汗慎言:“陛下公务繁忙,自没工夫来看殿下。先皇后凤体不健,足不出殿,哪能关心到殿下,如今又……先皇后娘娘不是派给殿下一死士作陪么?”

  小殿下回头望望黑暗里隐匿的小昭云,不满地嘟囔:“他就像块木头……”

  东秦景和九年,落叶满川的秋日。

  万物丰收,硕果累累的时节,仅由昭云与福生作陪,太子殿下被送去舟山,自此,再未被圣上提及。

  舟山清冷,山间立有一小小青渊寺。于那蕞尔小地,堂堂太子白盏辛,清苦过活了整整三年。

  青渊寺的生活,饥寒交迫。

  他时常在冬日里惯性地缩成一团,于天蒙蒙亮时起床,苦咽那碗凉透了的冰素粥,立于枯叶零落的院中练武,至夜里点燃唯一一盏油灯,念书以平心中的忧悒与恐惧。

  黑夜里,他总得一个人过,漫漫八年的暗,他从不能适应。

  他还是个孩子,一个八岁的孩子。

  孤苦伶仃,无人问津。

  是死是活,无人关心。

  若做太子,便要受如此待遇,那他宁愿不做太子。

  多少个日日夜夜,他乞求上苍,可不可以不做太子。后来他知道此皆无望,便换了个请求。

  孩子开始晨起磕头上香,晚间也磕头上香。他诚心诚意求佛祖,赐他个伴儿。

  他求佛祖,赐他一个人。他不在乎这个人好看与否,贫穷与否。他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,只想有个人疼疼他。

  哪怕是一句简简单单的“怎么还未睡?”他也从未听人问过。

  一日,忽得父皇传他回宫的急诏。

  小太子喜极而泣,即刻领昭云、福生快马加鞭赶回京城。所有美好一应呈现在脑海:父皇是不是念他了?

  仅仅是想到京城还有人惦记着他,他便开心。

  然,他从未想过,回家如此艰难。

  自小太子出了舟山,便有无数刺客拼死追杀。师承青渊寺明翎大师的他,虽在短短三年练就一身武艺,却因年纪太小终究敌不过黑压压的一片。

  福生被俘虏,当场自尽。他同昭云一路朝京城奔逃,只为见父皇最后一面。

  面没见着,他与昭云却走散了。

  被杀手穷追不舍,身中数刀,无奈之下,他藏身于一店家的院落中。

  躺在草丛中,他血流不止,耳鸣阵阵,听着清晰如鼓的心跳,感受生命一点点逝去。

  未来要如何,江山要如何,自身又将如何。

  那一刻,沉重的担子与未知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垮,深入肉骨的伤口撕裂着,引起一阵阵钻心的痛,无助令他几乎要呜咽出来。

  他要死了……

  可是阴曹地府,哪里又有真正的亲人可相会呢。

  ……

  猛然睁开眼,环纡簌簌起身,怔怔望着四处点了蜡烛的房,汗湿满身洇了枕。

  他被噩梦拘囿太久太久了。

  穿上鞋,他拉进床头的蜡烛。熠熠烛光摇摇晃晃,影影绰绰,在他清冷的眸中飘忽不定。

  这世上,没有什么是永恒的。青渊寺的生活没给他平静,反为他蒙上一层厚厚的戾气与冷幕。

  佛度众生,却唯独度不了他。

  连佛,也抛弃了他。

  七年来,不,是十五年来,他都活在可怖的黑暗中,泪干心枯。

  轻笑一声,环纡顺手披上挂于架上的玄衣,轻轻推开房门。

  月光如水,如羽,清冷又无情。

  繁星点点坠于黛青色的天幕,可怜地闪烁着微光。

  喳喳喳。

  喳喳喳。

  环纡寻声望去,黑夜中,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穿着她的“专服”,盘坐在高大的榆树下,哼哧哼哧拿着小铲子挖坑,时不时挠挠胳膊挠挠腿。

  她果然与泥巴最亲近。

  他踟蹰走过去,凑到一旁,盯着她,好奇她大半夜的究竟在忙活什么,“喂。”

  “呃啊!”

  佟陆陆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铲子登时从手上飞出去,被他接个正着。

  她回过头,对方丢给她一记白眼,将铲子扔到她脚下,嫌弃问:“你半夜怎的在自家院落鬼鬼祟祟。”

  “彼此彼此!”佟陆陆嘟囔着,很是不快,拔出铲子继续挖,“你能不能别晚上穿这个颜色,神出鬼没的,我方才只见你的大头悬在空中瞎晃悠,吓死人。”

  无言以对,环纡往她身旁看去。

  那只被她取名为“笨笨”的小白兔,早已没了生气,“你终于贪馋把它作了?”

  啪!

  丢下铲子,佟陆陆愤懑起身,“我是那种人吗?也不知道怎么了,我方才半夜有些饿,起床找吃的填肚子,便见笨笨没了……它今儿个一早还好好的呢。”

  环纡审查那兔子,以它的死状,分明是因胆小将自己吓死,便冷冷道:“哦,那你还不是终于饿得向它下毒手了?”

  微风拂过,他看不清佟陆陆的表情,只知道对方耸着肩,拳头紧攥,拙劣的拳法一触即发。

  他顺着她的手臂望去,因夏日炎热而时常光胳膊,且营养颇盛、爱吃甜物,又细皮嫩肉的佟陆陆,早就成了蚊子们争相抢夺的大餐。

  屋内点有驱蚊香便罢,屋外蚊虫聚集,不一会儿,便有小黑点嗡嗡嗡叮在她胳膊上,她就像个傻子,因浑身被叮了太多,早已痒得毫无知觉。

  啪!

  环纡手起掌落,往她手臂上重重一打。吓得佟陆陆身躯一阵,小肉颤颤,鸡皮疙瘩起到头顶,登时像炸了毛的猫要爆发。

  淡定收手,他摊开手心,一只黑蚊子的尸体赫然粘着佟陆陆的血。

  像泄了气的皮球,佟陆陆不情愿地坐下,整个一佝偻小老太,“我且伤心呢,没心情跟你吵架。”

  脚步声渐行渐远,佟陆陆埋头挖坑,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布,将笨笨僵硬的尸体包好,放入坑内。

  缕缕清风有规律地拂于身侧,她狐疑看去。

  环纡闲来无事,又因睡不着颇为烦躁,便取出一把折扇,像扇炉灶似的为她扇扇子,以缓解心头的郁闷。

  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
  “……帮你扇走蚊子。”他微挑眉,有些疑惑,“寻常人家,屋内无香,不都是由娘亲半夜为孩子扇风驱蚊?”

  他说得没错,但佟陆陆听来只觉诡异:这家伙疯了吧,妄想当我娘?

  她将土填填平,起身跳将几下踩结实,“你怎的半夜不睡觉,睡不着吗?”

  环纡闻言微怔,心头暗起微恙。那是一丝极暖的,从未有过的心情,在孤独的心海中颤颤漂泊。

  只一刹那罢了,他复归冷漠道:“嗯,你太吵。”

  “切,对不起。为表歉意,我去给你弄杯热牛乳吧,助眠的。”

  让环纡在此处等她,佟陆陆只身跑到厨房,亲自热了一锅牛乳,倒入专做的大杯中,一路平端过来。

  牛乳在大明,并不普及,均是蛮夷之人所食,故中原人一直对此嗤之以鼻。佟陆陆自打穿书,坚持央求要喝牛乳。佟萧拗不过,只得请专人从蛮夷之地买来几只奶牛,用上等的青草派专人供养。

  自此,佟家人爱上了喝牛乳。

  “呐,喝吧。”佟陆陆将满满一杯牛乳放到他面前,督促他喝,“看你这样子,估计每晚都睡不好,以后你每天都喝一杯吧。”

  打开盖子,热腾腾的牛乳散发出扑鼻的乳香,环纡盯了许久,本十分抗拒的心竟好奇起来。

  香醇润滑的牛乳入喉,从胃里暖至心里,涤荡了黑夜的凌冽,让胸腔里的沉闷一下子舒展开来。

  佟陆陆露出老母亲般的欣慰,抬手薅薅他的发:“早点睡吧。环纡,谢谢你给我扇扇子。”

  她自以为潇洒地离开,却因胳膊瘙痒,进门前狂挠一阵。

  待她入房,门内传来无限哀嚎:“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蚊子这种东西啊!它们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可恶!”

  白润的牛乳饮尽,环纡将杯子置于桌上。本寒凉的手心渐渐暖和起来,如有一股热流漫漶七经八脉。

  他静坐不语,心中矛盾异常,思辨许久未曾离去。

  直到杯子的余温散了,他方默默起身,脑内袭来一卷困意。

  这份安稳虽令人眷恋,但他身负重任,满心抱负,不能偏安一隅。

  如今的他为躲避追杀,走过大明每一个肮脏的角落,阅过无数人性黑暗。他已不是那个小小男孩。

  夏至院的安逸,令他觳觫不安。

  月升又降太阳起,翌日一早,佟府来客了。

  邹王爷忽然莅临,令佟府蓬荜生辉。

  佟萧领宛英亲自迎接,引其入客厅,命茗儿端茶奉水。二姨娘三姨娘不得现身,厅中唯有佟陆陆的亲大哥佟伊在,他碰巧归家探望,正撞上这档口。

  邹王爷邹旻当年跟随明帝一同谋反,逼宫时上演了一出“若圣上不应,则举勤王之师,废昏立明、名应图谶”的好戏。

  所谓图谶,均是他们自导自演。他们合力设计离间白帝与燕王,拉最大的敌人下马后,方举旗谋反。

  邹旻与明帝明威,皆是看上去忠厚老实,实则城府颇深之人。

  四十来岁的中年邹旻此时正面容慈爱,望着被大夫人生拉硬拽扯来的佟陆陆,笑对佟萧道:“上回见令爱,还是她年幼误入本王荣庆苑旁的溷藩。此事本王每每想起,均忍俊不禁。”

  不就是踩了你家茅坑嘛,哼,老家伙!

  佟陆陆早就没了脸面,她瞥过坐于身旁的大哥,越发觉得今日这天阴沉沉的,定没好事。

  佟萧尴尬应和:“小女给邹王府,填了不少麻烦,是佟萧教女无方,佟萧有过。”

  “无碍,无碍。”邹旻兜兜转转,方点题,“陆陆今年方豆蔻年华,尚未及笄。亦是犬子太过急进,吓到了陆陆。本王思量再三,受陛下点拨,亲来佟府议亲。佟太傅,不如,先定亲,婚事待陆陆及笄后再行商议,如何?”

  佟陆陆不得话语权,她瞪了眼佟伊,求他帮说两句。

  佟伊笑道:“王爷,陆陆年纪尚小,生性贪玩,不若再推迟两年,待她二八年纪,成熟懂礼。届时世子也已及冠,您当如何?”

  真亲哥哥,顺势把妹妹往火坑里推了一把。

  佟陆陆瘪嘴,不情不愿。

  如潮的记忆涌现,她忽念及三年后正是那乖戾太子复辟之时,战火连绵三年之久,届时邹王已上战场,今日所言,谁还来兑现呢?

  邹王战败,战死沙场,紧接着,邹曲临铁骑戎装,跃马扬矟、驰骋西城。届时,她又跟谁成婚?

  两家人各怀鬼胎。

  邹旻想着先安抚邹曲临,日后再从长计议。佟萧想着先定下来,指不定四年后陆陆越发放肆,直接来一招悔婚。佟陆陆想着,反正这婚事也成不了,待东秦复辟,一切从头再来。

  嘿嘿嘿,众人相觑一笑,两方家长竟将此事敲定了。

  除了不以为意之人,整个佟家,唯二人怏怏不乐。

  一个是佟杉姗。

  还有一个,是佟钟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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